《大风起兮谁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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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啥意思啊辉哥？哦，你亏的钱是钱，我亏的钱就不是钱呗？……是加元啊，谁也没说拿越南盾凑数啊！……对呀，当初不是说好大家集资的嘛！……是，我出的没你多，可……做生意谁能保证一定赚钱啊？你不能……你不能赔了钱跟我这儿找……哎哎哎，这话从哪儿论的啊辉哥？什么叫我们骗你钱啊？这事儿一……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事儿一开始是我跟老唐去找你的没错儿！可我们也没拿刀子逼着你投钱啊！说白了你不也是觉得有利可图才投钱的吗？……那你要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这样吧，辉哥，这样，这事儿最开始是老唐出的主意，你有啥事儿找他去，他的武馆你也认识，这会儿他应该还没下课，你找他掰扯去吧，没准儿还能陪他练两下！”
曲林涛挂掉电话把手机往裤兜儿里一塞，气呼呼地走进多伦多一家野鸡学校。
曲林涛坐在一间大教室里，望着讲台上头小眼小手更小的泉姐在一个痘脸男生的帮助下把一条写着“Allforyourdreams！”的横幅扯起来。
借着扶眼镜的机会，泉姐不动声色地用尾指从鼻孔里挖出点儿什么东西一垂手弹到地上，然后无名指抵住尾指拿拇指搓了几下，抬手把面前的麦克风拽到自己面前。
“Anyway，”泉姐一拍巴掌，曲林涛身边儿胖女人怀里的孩子开始哇哇地哭。
泉姐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哎呀，这孩子哭的，北美味儿真正！”
众人笑。
曲林涛有些无聊地四下里看了看，又瞅瞅窗外，怀疑自己正身处于国内一个八线城市。
“Anyway，”泉姐拍拍手，那刚被哄好的孩子再次哭起来，泉姐微微皱了下眉头，“谁来说一下自己为什么来加拿大？Anyone？”
曲林涛环顾四周，看见一群跃跃欲试的中年男女。
“好，你，红毛衣那个，对，Frank把麦给她。”泉姐指着一个奔四的女人吩咐痘脸男生。
“呃，泉姐，我这件衣服是水红色的其实，”女人拿着麦克风说，泉姐耸耸肩，示意她继续，“我来加拿大是因为喜欢这里的阳光和空气。”
泉姐微笑着点点头，穿水红色衣服的女人把麦克风还给痘脸男生坐下。
“Anyoneelse？”泉姐双手紧握着放在胸前，曲林涛似乎在她的尾指上看到了个黑点，他开始琢磨那到底是个啥。
“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坐在曲林涛身边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了麦克风，没等她说完，孩子便十分配合的又一次大哭起来。
“赚钱！”
“让自己的生活压力小一些。”
“练口语！”
曲林涛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声中望着泉姐尾指上的那个黑点陷入沉思，也跟着琢磨为什么要来到这么个让自己感觉身在广东的城市。
两年前，曲林涛在大连周水子机场踌躇满志地准备登机，父母亲戚叮嘱完毕之后，他迎来了朋友方阵。先是当时的女友飞扑过来在他脸上狠嘬了一口，曲林涛擦口水的时候往爸妈那儿瞟了一眼，正往这边瞅的老妈赶忙别过脸并随手捅了一下还在看的老爹，后者也如梦方醒地看向别处。随后朋友们依次跟曲林涛道别，说些“功成名就大展宏图”之类的吉祥话儿，其中一位抓过他的手紧紧握着。
“涛儿，你可不要客死他乡啊！”
曲林涛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尽量。“
“那位先生，穿黑色帽衫的那位先生，请问您来加拿大的原因是什么？”
曲林涛在泉姐的喊声中回过神儿来，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痘脸男生正把一只麦克风伸到自己面前。
“啊……想要活得好一点。”曲林涛还没从“客死他乡”那事儿里走出来。
“Bingo！”泉姐莫名就激动起来，使劲儿拍了下巴掌。
“哇！~~~”曲林涛身边的胖大姐抱着孩子一脸歉意地猫着腰溜出会场。
“That’sourdream！Betterlife！活得好一些！”泉姐说着伸手在空中一挥，曲林涛再也看不清她尾指上的黑点。
“Well，你们已经站在了枫叶旗下的这片土地上，但请大家都问问自己，Askyourself！你们快乐吗？你们开心吗？你们的生活比在国内的时候更好了吗？！那位说‘阳光和空气“的女士，你有真正享受过这里的阳光和空气吗？”
水红毛衣正要回答，泉姐再次狠狠地一挥手，“Nope！Nevereverandforever！你们要谋生，要打工，要在后厨炒菜洗碗，在超市里搬大米码酱油，要一连好几个小时地蹲在农场里抓虫，要天不亮就出门送报纸，打三份工或者更多，后半夜才能回到家象征性地睡上一会儿。别说看到阳光，你们甚至都没时间没心情去好好呼吸一次这里的新鲜空气！“
曲林涛身后有女人在轻轻啜泣，他回过头去，发现好几个人都在抹眼泪，有个胖大叔虽然没出声但已经抖得骨肉分离了。
“So，这就是安威公司所要给予我们每个人的，它既是一份属于我们华人自己的生意，也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立足的根本！它的产品不仅cover了我们的健康，它空前完美的系统和盈利机制更能让我们在交际和娱乐中获得物质上的丰厚回报！下面有请我的助手Frank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安威的产品。”
泉姐说着让到一边，示意Frank上台。
Frank从丢在会场门口地上的电脑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走到麦克风前。
“Hello，大家好，我是Frank，很高兴能跟大家一起分享安威这么出色的产品和先进的致富理念。安威呢，是美国的一家上市公司，其产品主要分为日用和保健两大类……“
曲林涛看了看站在一旁抱臂含笑聆听的泉姐，起身往会场外面走去，他没猫腰，就那么直着身子走了出去。
“哎，哎先生你别走啊！“
泉姐追出会场在后面叫住曲林涛。
“干嘛急着走啊？听完产品介绍嘛！“
曲林涛摇摇头。
“我没兴趣。“
泉姐歪头用一种自我感觉很萌的眼神看着曲林涛。
“小伙子，你应该是刚来加拿大没多久吧？既然出来了就要试着接受新事物，对吧？Ok，你可以不喜欢我，不喜欢Tony，不喜欢我们所有人，但你总不能拒绝成功吧？“
曲林涛乐了。
“啥新事物啊？不就是传销么？出国前我姥姥就干过。“
曲林涛说完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泉姐是吧？你小手指上面粘了块儿鼻屎。“
泉姐一愣，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来看。
“另一只，哪只手抠的你不知道么？“
泉姐又看另一只手的小手指，曲林涛也凑过去看。
“哦，没了，估计你刚才抱着胳膊给蹭衣服上了，拜拜~“
泉姐铁青着脸看着曲林涛走远，然后低头在衣服上仔细看了看，揪下一个什么东西捻了几下扔到地上。
曲林涛回到家，把外套往沙发上一丢，自己也跟着倒上去，闭着眼睛在茶几上摸了几下，最后终于摸到电话拿起来拨号。
“喂？老唐啊，我，涛儿，嗯……操，别提了，你那个泉姐是干传销的，得亏我走得快，差点儿就被摁那儿买他们那些破烂儿了。“
老唐开着他那辆四面漏风的万手捷达正跟一开丰田的印度少年较劲，手里还举着个诺基亚。
“……啊？真是干传销的啊？“
曲林涛俩眼睛猛地一睁从沙发上站起来满客厅疾走。
“废他妈话！一开始我真以为像你说的那样是一家大公司招业务员，妈的坐在那儿越听越不对劲儿，你能不能靠点儿谱？！“
老唐一扭方向盘把那满头大汗的印度少年别得一个急刹停到路边，他大笑着用握着手机的手扶住方向盘，左手伸出车窗朝后面十分有力地比了下中指。
“哈哈~不是，这个泉姐我早就认识，她儿子在我武馆学拳，之前听别人说她是干传销的，我以为意思是说她老公是传销公司的。那天她来接孩子的时候也问我要不要去他们公司做个兼职，干个业务员啥的，我是没时间，这不正好你这阵子找工作嘛，我就心说让你去看看。“
曲林涛坐回沙发上。
“这两天儿别让我看见你，开武馆咋的，我豁出命也得给你干秃噜皮！“
老唐在电话那头儿乐。
“我正往你家开呢。“
“啊？！真的假的？你晚上想吃点儿啥我请！“
曲林涛和老唐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WWE的比赛，人手一罐可乐，有一口没一口。
“别找工作了，来我公司吧。“老唐说。
“嗯？“
“真的，找个再好的工作也是给别人打工，没法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更不能左右命运。我们来加拿大是要过好日子的，光靠打工不行。“
曲林涛往沙发另一头儿挪了挪，上下打量着老唐。
“那就别磨叽了，给我说说产品吧。“
“看什么产……操，你以为我闹呢？说真格儿的，搬家公司，干不干？“
“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
“你的公司？“
“咱们的公司。“
“公司在哪儿呢？“
“你要是同意我就立马开始整。“
“为啥非得我同意？“
“我钱不够。“
曲林涛喝了口可乐，“我考虑考虑。“
电视里，一个红裤衩猛男被一个蓝裤衩猛男揍得满擂台翻飞，终于落地后他爬向擂台边缘，用尽最后的力气跟台下一个穿金色紧身裤的猛男击了下掌，金裤子立马钻进擂台，把正在穷得瑟的蓝裤衩几下放倒。
“你看，“老唐朝电视努努嘴，”再猛的男人也得有个帮手，我就差你了！“
老唐说着拍了下曲林涛肩膀，后者手里的可乐差点儿扔地上。
“那都是假打……能赚钱么？“
老唐扭头看了曲林涛一眼，眼神里满是“有眼不识方世玉“的怨念。
“我做生意你还不放心吗？“
曲林涛起身离开沙发，“不放心，你忘了咱们那餐馆咋黄的啦？今儿下午辉哥还给我打电话让咱们赔他两万加元呢。“
“操，餐馆那事儿能怪我啊？穷鬼找穷鬼，咱们这圈子里半个富二代都没有，开个小馆子七八个人凑钱，个个是老板全都说了算，朋友还多，一天到晚不是打折就是免单，要不是我及时叫停咱们都得睡地下通道去。”
“我意思是咱们不是做生意的料。”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是小本生意，就咱俩，多了不带，实在想入股也行，出钱分红，别参与管理。”电视上刚蹦上擂台没多久的金裤子正被蓝裤衩的搭档举起来往地上摔，老唐看得嘴里啧啧有声，“打是假打，摔可是真摔啊。哎，你觉得怎么样这事儿？”
曲林涛想了想，“差多少？”
老唐稍一寻思，“两千。”
曲林涛从小区附近的皇家银行里走出来，把一个信封递给坐在路边抽烟的老唐。
“三千。”
老唐看了一眼曲林涛，接过信封捏开口往里瞅了一眼然后折起来揣好。
“这么多，你账户里没钱了吧？”
曲林涛点点头，“还剩一千来块钱，够了。等花完的时候咱们的搬家公司应该已经开始有进账了吧？”
“你倒是比我想得开。”
“我不寻思着多投点儿钱买辆经手少点儿的货车嘛。”
老唐把烟头儿扔到地上踩灭，“行我知道了，我抓紧时间办，车我之前都看好了，93年的道奇，把后排座儿全拆了正好当货车用，要六千加元，回头侃侃估计五千就能拿下。哎，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车不？”
曲林涛摆摆手，“我不懂车，你拿主意吧。”
老唐走向破捷达，坐进去后却不急着走，扶着车门回头看曲林涛。
“涛儿，其实我又一次拯救了你。”
站在车尾处的曲林涛一扬眉毛，“咋的？没你提携我还能饿死啊？”
“不是，”老唐一脸得意地拍了下揣着那个信封的上衣口袋，“这钱要是不给我，还不得都让你买了泉姐的产品啊？”
老唐说完关上车门发动车子，曲林涛略一咂摸明白过味儿来，抬腿就踹。可老唐的车子已经开走，曲林涛闪了腿，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第二天，接到老唐电话的曲林涛跑下楼，看见门口停着辆看起来十分没有盼头儿的老道奇。
“五千四拿下！”站在一旁的老唐拍了拍车身。
曲林涛背着手围着货车装模作样的转了一圈，发现这车虽然旧，倒还不破。
“看着还行。”
曲林涛愣充内行。
老唐走过来捅捅曲林涛，指着车牌。
“你看这个。”
曲林涛这才注意到，这辆老态龙钟的货车居然上了个的车牌，不禁直嘬牙花子，“我操，这车牌就得五千吧？“
“排到的，一分钱没多花，后面一帮老外都说酷，嘿嘿。”老唐龇牙咧嘴地乐。
“看来是个好兆头。”曲林涛看着那车牌子也笑起来。
那是年秋天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多伦多DonMills的公寓大楼外，曲林涛和老唐并排坐在花坛边儿上看着面前这辆道奇傻笑。
“发财就靠它啦。“老唐眯缝着眼睛使劲儿吸了口烟。
阳光从老道奇的身后照过来，一时间这辆离回炉仅几步之遥的车子看起来竟像是来自未来——来自曲林涛和老唐那特别有钱的未来。
老唐摔掉烟头儿，起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今朝，大风起兮谁飞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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