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Outlander6风雪荡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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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伏击(上)

伊恩猛地醒来,手握成了拿着印第安战斧的姿势。那里本该有他的战斧,但此时他只捏到了自己的裤子。有那么一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坐直了身子,努力勾勒出黑夜的模样。

热辣辣的疼痛让他的脑袋感觉像是抵着一盏热油灯,这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紧紧托着脑袋。罗洛在黑暗处“汪”了一声。

上帝。他舅妈小诊室里各种呛人的气味袭击着他的鼻腔,酒精,燃烧的烛芯,干燥的草药,还有舅妈酿造的那一坨叫做“盘尼西林”的东西。他闭上眼睛,把前额埋进双膝之间,用嘴缓缓呼吸着。

他都梦到些什么?有时候是危险,有时候则是暴力——但都不甚清晰,只觉得自己被跟踪,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树林里尾随着他。

他疯狂地想小便。他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躺着的桌子边缘,慢慢让自己站了起来,努力抵御着一浪接着一浪的头痛。

他记得布格太太说过给自己留了一个夜壶,可此时蜡烛已经燃尽,他一点也不想满地爬来爬去把它找出来。一缕昏暗的光线告诉他门在哪个方位;布格夫人把门虚掩着,厨房壁炉的光线沿着走廊射出来。靠着这点光线,他挪到窗前,推开窗户,解开裤子,对着早春寒夜里吹来的一阵冷风解放了膀胱,长舒出一口气。

尽管胃部一阵阵感到恶心,头也疼得厉害,他还是觉得好多了。他坐了下来,胳膊搭在膝头,让头枕在胳膊上,静静等着身体的一切感官放松。

厨房里有一些声音;此刻才引起了他的注意,能听得很清楚。

那是詹米舅舅,麦克唐纳,还有老阿奇·布格,克莱尔舅妈也不时插上一两句,她清晰的英格兰口音在那些浑厚的苏格兰英语和盖尔语中显得十分尖锐。

“也许,你愿意做印第安人代表?”麦克唐纳正在说话。

那是什么?他开始慢慢想起来。哦,当然;皇室会雇人去和那些部落谈话,给他们礼物、烟草,刀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和他们说法国人怎么怎么傻,好像国王本人会愿意来挨着“兔月”①坐在篝火边,像个男人一样谈话似的。

一想到这些,他就冷笑了一下。这副算盘打得再明白没有了:就是等着有必要时,哄着印第安人为英国人打仗呗。可他们凭什么此时觉得有这个必要呢?法国已经投降了,早把自己的触角退到了北部的加拿大了啊。

哦。他后知后觉地记起布丽安娜告诉他关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她——也许她说的对,可要真是这样……他不想再想了。

罗洛踱了过来,重重靠着他坐下。他也靠了过去,脑袋歇在它厚厚的皮毛上。

他住在蛇镇的时候见过一个印第安代表来过一次。是个胖胖的小家伙,目光闪烁声音颤抖。那家伙——老天,叫什么名字来着?莫霍克人叫他“臭汗”,名字很称他;他闻起来就好像得了致命的疾病一样——估计这家伙很不习惯卡亨克哈卡人;他也不太会说他们的语言,显然觉得对方随时会剥下他的头皮,这让他们觉得兴致勃勃——有一两个人甚至想开玩笑吓唬他一下,但忒威提扬赫②已经发话了,要尊重他。伊恩曾经被迫当过翻译;他的活干得不赖,但一点都不自在。他宁可觉得自己是个莫霍克人,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和“臭汗”有什么更亲近的关系。

可要是詹米舅舅呢……他一直做什么都很出色。要换做他,会怎么做呢?伊恩带着模模糊糊的兴趣认真听着,很明显詹米舅舅不会让自己被迫做出什么决定。听到詹米舅舅的躲闪周旋,麦克唐纳肯定觉得无从下嘴。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一条胳膊搂住罗洛。他感觉很糟。要不是克莱尔舅妈已经说过他这几天肯定会难受,他肯定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过他知道,要是自己真的要死了,她此刻肯定会坐在自己身边,而不是把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只有罗洛陪伴。

护窗板依旧开着,冷空气透了进来,一进入到屋里立刻变得柔和,典型的春日夜晚。他能感到罗洛抬起鼻子嗅了嗅,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嗥。可能是负鼠,或者浣熊。

“去吧,”他坐了起来,推了狗狗一把,“我没事。”

狗狗迟疑地嗅了嗅,试图舔一舔他脑后缝针的地方;但看到伊恩叫着用手捂住脑袋,往后退了一下。

“我说了,去吧!”他又轻轻拍了狗狗一下,罗洛哼了一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从窗户一跃而出,窗外的地面上听到重重的一击,一声惊悚的尖叫撕破夜空,接着是抓挠的声音和往灌木丛里拖拽的沉重声音。

这一串乱七八糟的响动惊动了厨房,他听到詹米舅舅的脚步声到了走廊,径自推开了小诊室的门。

“伊恩?”舅舅柔和地叫着,“你在哪儿,孩子?出什么事了?”

他站了起来,但眼前飘过一片晕眩,让他趔趄了一下。詹米舅舅伸手托住了他,扶他在一张凳子坐下。

“怎么了,孩子?”他的视线渐渐清晰,就着门口的灯光能看到舅舅,一手拿着来复枪,脸上带着关切;不过看到开着的窗户,舅舅脸上闪过了一丝笑容,他狠狠嗅了嗅,“我想不是臭鼬。”

“不知道,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伊恩小心翼翼摸了摸脑袋,“罗洛要么追的是一只美洲猫,要么就是撞上了舅妈的阿索。”

“估计是这样;不过它最好追的是美洲猫。”舅舅放下来复枪走到窗前,“要我关上护窗板,还是给你留着点风,伊恩?你看起来有点儿憔悴。”

“我是觉得不太好受,”伊恩承认,“留着窗子吧,舅舅。”

“你要不要睡下,伊恩?”

他犹豫了一下。他的胃依旧翻滚不适,确实很想马上再躺下——但这小诊室里那股强烈的气味和那些瓶瓶罐罐闪烁的微光,以及其它神秘不可知的东西都让他很不自在。詹米舅舅显然猜出了他的困扰,弯腰拉起伊恩的手肘。

“跟我来,孩子。要是你不介意和麦克唐纳少校同住的话,你可以到楼上找张正经床睡。”

“我不介意,”他回答,“不过我想我得待在这儿,”他朝窗子指了指,避免晃动自己的脑袋,“罗洛大概很快就要回来了。”

詹米舅舅没和他争辩,这让他暗暗感激。女人就比较爱小题大做;男人一般都会随你去。

他舅舅大咧咧把他搀扶回自己的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又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自己刚刚放下的来复枪。伊恩突然又有点希望他能小题大做一下。

“詹米舅舅,能给我拿杯水来吗?”

“啊?哦,好。”

克莱尔舅妈在手边留下了一罐水。听着流水哗哗的声音让他觉得很舒心;舅舅把陶杯子递到他嘴边,一只手扶着他后背。他可以自己坐着,但一点也没有反对这样;他能感觉扶着后背的手温暖而舒适。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寒夜里有多冷,不禁哆嗦了一下。

“还好吗,孩子?”詹米舅舅低声问,一只手紧紧稳着他的肩头。

“嗯,很好。詹米舅舅?”

“呣?”

“克莱尔舅妈和你说过——说过战争吗?我是说马上要来的那个、和英国的战争。”

黑暗里有一刻沉默,舅舅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射进来的微光。

“说过,”他松开了手回答,“她也和你说过这个?”

“没有,是布丽安娜表姐说的。”他侧身躺了下来,小心放好自己的头,“你相信她们吗?”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

“当然,我信。”那是詹米舅舅惯有的实事求是的口吻,但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伊恩的后脖颈的毛发都立了起来。

“哦……是这样啊。”

他脸颊下的鹅绒枕头十分柔软,有一股薰衣草的味道。舅舅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慢慢把他脸颊竖起的毛发抚平。

“别太挂心,伊恩。”他轻柔地说,“还有一段时间。”

他说罢拿起枪走出了屋子。从躺着的地方,伊恩可以穿过前门的庭院看到连绵的树林伸向山庄的远处,直达一片黑色的山峦,再往后是漆黑的夜空,浓墨一般没有一颗星星。

他听到后门打开的声音,布格太太的声音比其他人都高。

“他们都不在家,先生。”她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房子也黑着,壁炉里没有火。这么晚了,他们能去哪儿啊?”

他有些迷迷糊糊地想是谁走了,但并不真的想深究。就算有麻烦,詹米舅舅也会处理的。这个想法让他十分宽慰;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小男孩,安全地蜷缩在自己的小床里,听着屋外父亲的声音,在高地的寒冷的深夜里和佃户谈着话。

被子里的温暖很快包裹了全身,他沉沉睡去。

他们出发时月亮已经开始升起,布丽安娜暗暗想,幸亏如此。尽管有那一轮金色的椭圆跃出星星的怀抱,凭借从太阳那里借来的光芒照耀着夜空,他们脚下的小路依旧一片黑暗。这个夜晚,他们在森林黑色的阴影中走路,都无法看到自己的双脚。

一片漆黑,却并不安静。头顶上参天大树沙沙作响,不时有什么生物在黑夜里发出一两声渗人的尖叫,一只蝙蝠从头顶掠过,把布丽安娜吓了一跳,仿佛黑夜的一块突然松动下来、长出翅膀朝她扑来一样。蝙蝠皮革般的翅膀从头顶掠过,布丽安娜喘着气,紧紧抓住了罗杰。

“大臣的猫③是一只忧虑不安的猫?”罗杰轻轻提议。

“大臣的猫是一只……感激不尽的猫,”她捏了捏他的手轻轻答道,“谢谢你。”很有可能他们今晚得在麦克奇里瑞家的壁炉前裹着斗篷睡觉,而不是缩在自己温馨的床上了——但至少他们会有杰米陪伴。

罗杰也捏了捏她的手。他的手比她的宽大强壮很多,在黑暗中十分安慰。

“没关系,”他回答,“我也想他。今天晚上一家人就应该平安聚在一起。”

她的喉咙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了然和感激;她还想继续聊下去,仿佛这样就能和他紧紧连在一起,把黑夜阻挡在外面。

“大臣的猫是一只滔滔不绝的猫,”她柔柔地说,“我是说,在葬礼上。你为那些可怜人说的悼词。”

罗杰嗤了一声,黑夜中能够看到他最终呼出一股白气。

“大臣的猫是一只哭笑不得的猫,”他接道,“我是说你爹呢。”

尽管知道他看不到,她还是笑起来。

“你做得很好。”她温和地回答。

“哼呣,”他又嗤了一声。“至于滔滔不绝嘛……这也不算是我的。我只不过是引用了一段圣歌而已——其实我都不知道这是哪一段。”

“是哪一段都无所谓。不过,你为什么要挑这一段呢?”她有些好奇地问,“我以为你会你会说主祷文,或者圣歌第二十三首——那个人人都知道。”

“我也以为自己该挑那个,”他承认道,“本来我也是那么打算的。可我开始说的时候……”他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她记忆里的那些寒冷的土冢和灰烬的味道又涌出来,让她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把她拉近,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臂弯。

“我也不知道,”他沙哑地声音传来,“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溜了出来,就是觉得那个更——更恰当。”

“是的,”她静静地应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作讨论一个她最近的工程项目,是一个水井边可以用来引水的手泵。

“要是我能找个什么东西来做管道的话,我就能把水直接引到房子,其实简单得很!我已经搞到了做蓄水池的木料,如果我能让罗尼为我箍一下的话——至少我们就能收集雨水来淋浴了。可是要挖空树干来做管子”——用一截掏空的树干来做引水的管道——“那得花上我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出足够长的管子直接通到房子,更别提还要到达小溪了。可是要想弄到铜管绝无可能。我们就算能买得起,从威明顿运到这里也是难比登天,更何况我们也买不起。”她沮丧地挥了挥另一只手。

罗杰静静地思考着,他们的鞋底在石子路上发出好听的节奏。

“嗯,古罗马人用过水泥管子;蒲林尼④的著作里写过配方。”

“我知道。可是那配方里需要一些特殊的沙土,我们这里正好没有。还有,配方里需要的生石灰,我们这里也没有。还有——”

“不错,那你觉得黏土怎么样?”他打断了她,“你有没有看到希尔达婚礼上的那些盘子?那些大大的褐色、红色的盘子,造型挺好看的那种?”

“是的,怎么?”

“尤特·麦克奇里瑞说是有人从塞伦镇带来的。我不记得名字了,但她说那人制陶器——或者那些盘子,十分的生龙活虎。”

“她肯定不会用这个词儿!”

“意思差不多。”他耸了耸肩,“关键是那人就是在本地制作的;那不是从德国什么地方运来的。这么看来,肯定这一带是有合适的黏土可以制陶的,对不对?”

“哦,你说得对啊。呣——是啊,那是个主意啊!”

没错,而且是个很吸引人的主意,他们旅程的剩下部分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个话题。

他们走下了山庄后,离麦克奇里瑞的地方还有四分之一英里时,她开始感到一阵不安从后脖颈落下。也许只是想象而已;毕竟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走了那么久,总归会想象每一处阴暗的角落背后都会冒出意料之外的突袭的。

突然她听到右侧的树丛里传来破裂的声音——那是树枝断裂的声音,不是风吹,也不是动物弄断。那种实实在在的危险,好似柠檬汁一般生动,一下子驱散了柠檬汽水一般的想象。

她一下子紧紧抓住罗杰的胳膊,引得他住了脚。

“什么?”他低声问着,拿出了刀子,“在哪儿?”他并没有听到。

妈的,为什么不带上枪呢?至少把自己的匕首带上也好啊!眼下她只有口袋里从不离身的那把瑞士军刀——剩下只能从地上随机找武器了。

她靠近了罗杰,贴近他指了指黑暗里的方向。她弯下了腰,开始摸索身边的石头和树棍。

“接着说话,”她低声说。

“大臣的猫是一只胆小如鼠的猫,是不是?”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取笑,实际却是安慰。

“大臣的猫是一只凶残如虎的猫,”她的声音迎合着他的取笑,一只手摸进口袋,另一只手够到了一块石头,立刻抠了出来,沉甸甸攥在手掌里。她慢慢直起身,注视着右手边那一丛黑暗,“她会拽出对方的肠子然后——”

“哦,是你呀——”她身后的树丛传来一个声音。

她大叫一声,罗杰也条件反射地跳了一下,抓住她把她抢到身后转身面对着黑暗。

他这一拉让她往后趔趄了一步,栽倒在地上;她看到黑暗里一只脚落了地,月光下一个人身影拿着刀,嘴里含糊说着什么。

稍愣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那声音说的意思,带着点失望的口气。她右边的树丛里也发出警惕的声音大声问:“乔,是啥?乔?”

他们左边也传出来木棒挥舞的声音,罗杰一下子抓住了什么人。

“罗杰!”她喊起来,“罗杰,别打!是毕尔斯莱兄弟⑤!”

她踉跄的时候丢下了石头,现在站起了身掸了掸手上和裙子上的尘土。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跌倒时一边屁股摔得生疼。不过看到毕尔斯莱兄弟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狠狠掐他们一顿。

“科兹耶·毕尔斯莱,给我出来!”她爆吼了一声。自从她母亲为科兹耶切除了发炎的扁桃腺后,他的听力恢复了而一些,但依旧聋得厉害。

树丛里的枝叶疯狂晃动了一阵,科兹耶的黑发白面孔慢慢露了出来,他肩膀上扛着一条木棍,看到布丽安娜时又怯怯地想要躲回去。

另一边的树丛也传来沙沙声,罗杰拎着科兹耶那位双胞胎兄弟乔舒亚·毕尔斯莱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在这里是要干嘛?”罗杰推搡了一把,把那一对瘦鸡兄弟推到了一起,“知不知道我差点打死你啊?”

乔本来一脸恼怒,此时变成了慌乱的道歉。

“对不起,麦肯先生。我们听到有人朝这边过来,还以为是土匪呢。”

“土匪,”布丽安娜有点想笑,但依旧绷着脸,“你们从哪儿学来这个词的?”

“哦,”他手背在后面低着头,“莉齐小姐从詹米先生那里借来书读给我们听,都是书里说的,土匪。”

“哦,”布丽安娜瞥了一眼罗杰,对方也有些忍俊不禁。“肯定是笛福的那本《海盗高夫》。”

“可不是。”罗杰把匕首插回刀鞘,“那你们为什么觉得会有土匪来这里呢?”

科兹耶一直侧着耳朵,突然听到了这一句抢着答起来——他因为耳聋的关系,嗓门又大,还有点吐字不清。

“那个啊,我们遇到林赛先生了,他正要回家,告诉我们荷兰人的事情了。他说的是真的吗,先生?他们都被烧成灰了?”

“他们都死了,”罗杰声音里的笑意没有了,“但你们拿着木棍躲在林子里这是要搞哪样?”

“哎呀你瞧,麦克奇里瑞这里可是个大地方,旁边还有箍桶匠的店和好多新房子,还有一条路。那个,要我是土匪啊,我就挑这个地方抢。”乔回答。

“还有啊,莉齐小姐和她爸爸也在这里,还有你儿子,麦肯先生,也在这里,”科兹耶补充道,“我们可不想他们受伤害。”

“明白了,”罗杰歪着头笑笑,“好吧,谢谢你们啦。不过,荷兰人的房子里这里很远呢,我想那些土匪可不一定就来这里啊。”

“那倒是,可土匪哪儿都去,也保不齐,是不是?”

这倒是不可否认,这种想法让布丽安娜觉得肚子里都一阵凉。

“是有这个可能,但他们不在这里。”罗杰保证道,“来,和我们一起进屋去,好不好?我们要去接小杰米了。我保证尤特太太会给你们俩在壁炉边安排个睡的地方的。”

毕尔斯莱兄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小小个子身手灵活,一般浓密的黑头发。唯一的区别就是科兹耶的耳聋,以及乔拇指上的圆形伤疤⑥。两个人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带着淡淡的不自在。

两个人的表情交流旁人难以解读,科兹耶点了下头,另一位就扭头礼貌地回答:“不了,先生,我们还是在外面吧。”他们说罢齐齐转身往黑夜里走去,树枝跟着一阵抖动。

“乔!等一等!”布丽安娜叫住了他们,从口袋伸出摸出一样东西。

“什么,夫人?”乔舒亚突然又出现在布丽安娜肘边,一个措不及防。他那个双胞胎兄弟不太擅长跟踪,但他自己绝对是个中好手。

“哦!我是说,这个给你。”她差点又被吓了一跳,递过去一个她做了本想送给热尔曼的哨子。“喏,如果你打算做守卫的话,这个会有用。要是有什么人靠近的话,吹这个可以叫人帮忙。”

乔·毕尔斯莱显然从来没有见过哨子,但却有点不敢承认。他把那小小物件接到手中,努力不让自己瞪着它。

罗杰伸出了手拿过哨子,在夜色中吹出尖锐的声响。几只鸟儿受了惊,从鸟巢里扑棱起来,扰动起树叶。边上的科兹耶·毕尔斯莱瞪着眼睛,一脸震惊。

“要吹这一头,”罗杰指了指哨子的一端,又递了回去,“挤住嘴唇吹就成。”

“谢谢你,先生,”乔低声嘟囔着,他一贯严肃的表情瞬间被击得粉碎,此刻瞪着眼睛接过了哨子,表情就像个圣诞节早上的小孩,立刻转过身把那奖品展示给自己的兄弟看。布丽安娜突然心都一抖,这两个孩子这辈子都没过过什么圣诞节的早晨——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

“我会再给你也做一个,”她对科兹耶微笑着说,“这样你们两个要是看到土匪,就可以互相发信号啦。”

“哦,对啊,夫人。这主意太好了!就这么办!”他都顾不上看向布丽安娜,只忙不迭地向自己的兄弟展示那个哨子。

“要是求救的话,就吹三下。”罗杰在后面朝他们叫了一声,转身拉着布丽安娜的胳膊。

“好的,先生!”黑暗里传来回应,接着又是一声“谢谢你,夫人!”然后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噗噗——”“嗤嗤——”的试吹声,最后终于变成了成功的尖哨。

“看得出来,莉齐一直在叫他们礼仪哪,”罗杰说,“还教他们识字。你觉得他们会有一天完全被教化吗?”

“不会。”布丽安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憾。

“是吗?”黑夜里她看不到,但听到罗杰声音里的惊讶。“我只是开开玩笑,你真的认为不会?”

“是的。从他们的成长经历来看这一点不奇怪。你没看到他们拿哨子的模样吗?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们礼物,或者玩具。”

“看来是没有。你觉得收礼物会让男孩教化?要是这样的话,咱们的小杰大概已经成了哲学家或者艺术家什么的了。布格太太都快把他宠死了。”

“就好像你不宠似的,”她没好气地回答,“还有爹,还有莉齐,还有妈妈,每个人都惯他。”

“哦,哦,”罗杰对这控诉有点尴尬,“他要是有什么竞争对手可能就好一点啦。你看热尔曼就不用担心会被宠坏,是不是?”热尔曼是费格斯和玛萨莉的长子,后面紧跟着生了两个妹妹,那两个小东西跟屁虫一样跟着哥哥,总是扭打在一起。

她大笑起来,却觉得有一丝不自在。每次想到再生一个孩子,都让她觉得好像坐在过山车的顶端,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在紧张和兴奋之间挣扎。尤其是此刻,不久前的欢爱缠绵还记忆犹新,更让她觉得肚子里仿佛坠了一团水银。

罗杰显然感受到了她的矛盾,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温暖而坚定。空气依旧寒冷,带着冬季离去前的最后痕迹。

“那费格斯呢?”他把先前的话题又拾了起来,“据我所知,他似乎没有什么一般意义上的童年,但他看起来很文明啊。”

“我的詹妮姑妈从十岁开始就承担抚养他的责任了。”布丽安娜回答,“你是没见过詹妮姑妈;相信我,她啊,要是下了决心,连阿道夫·希特勒都能教化。再者说了,费格斯是在巴黎长大的,就算那只不过是个妓院,毕竟不是在野外丛林里。还有,听玛萨莉和我讲的那些啊,我猜那还是一家十分高档的妓院呢。”

“哦?她怎么说的?”

“呵,都是一些费格斯讲给她的故事。但那些客人,还有那些妓——姑娘的事。”

“你说不出‘妓女’这两个字?”他有点忍俊不禁。布丽安娜觉得脸有些热,幸好四周一片漆黑;要是看到她脸红了,他肯定更要取笑得厉害。

“我是在天主教会学校念的书,打小的教育啊。”她为自己辩解道。除非早有准备,否则有些词她就是说不出口。“那你呢?照说你被教士养大,应该也有这问题啊。”

他笑起来,还带着点苦笑。

“到不完全是一样的问题。有时候为了在朋友们面前表现出自己能办到,还要特别让自己叛逆一把呢。”

“什么样的叛逆?”她嗅到了一丝故事的迹象。罗杰不怎么和她说起在因弗内斯的童年生活,他是被自己的叔祖收养的,那是一位长老会牧师。可她真喜欢听他说说那些花边小事。

“哦,就是抽烟啦,喝酒啦,在男厕所墙上写脏话什么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还有踹翻垃圾桶,给汽车轮胎放气,从邮局偷糖果……有那么一阵,我没少干这些坏事。”

“因弗内斯的恐怖分子,呵?你们有没有一个小帮派啊?”她继续取笑。

“还真有,”他笑起来,“盖瑞·麦克利恩,鲍比·考德,还有道奇·布坎南。我算是里面的另类,不光因为我是牧师家的孩子,而且还有个英格兰父亲和英格兰名字。所以我呢,总是喜欢跳出来显示出我是个硬汉。这就是说,我一般就是那个惹事最多的家伙。”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熊孩子问题少年哪!”想想都觉得很萌。

“哦,倒是没有持续很久,”他赶紧补充,“也就到我十五岁的暑假那年,牧师替我在一条渔船上报了名,把我和一堆捕鲱鱼的家伙们一起送出了海。说不清他那么做是要磨炼我的品格,免得我落得坐牢的下场,还是因为他实在是受不了我啦。不管怎么说,还真起了作用。你和一大群说盖尔语的渔民出海,一定会遇到真正的硬汉。”

“我会记住哒,”她努力想憋住笑,结果变成了几声“哼哧哼哧”,“那你的那些朋友后来进监狱了吗?没有你天天带他们坏,他们有没有走上正途呢?”

“道奇参了军,”他的声音里带起了一丝怅然,“盖瑞呢接替了他爹的店面——他爹是个卖烟的。鲍比……鲍比死了。就是在那个夏天,和他表兄去奥本捞龙虾,淹死了。”

她贴近了一些,紧紧捏住他的手,肩膀轻轻蹭着他以示安慰。

“抱歉,”她又顿了一下,“不过……他还没死,是不是?现在这个时间,他还没死。”

罗杰摇了摇头,哼了一声,半是幽默半是伤感。

“觉得好受点?”她问,“还是觉得更恐怖了?”

她只想一直聊下去;自从那次被无辜吊上绞架夺去了他的美妙的歌喉后,他就很少一次说那么多话。每次被迫公开说话,都会让他不自觉想到自己的声带,嗓子会变得更紧。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此刻却很放松,没有咳嗽,也没有堵塞。

“都有吧,”他又哼了一声,“不管怎样,我都再也见不到他啦。”黑暗里他耸了耸肩,“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那些老朋友?”

“不怎么想,”她轻轻地说。小路的尽头在这里变窄,她扣住他的胳膊转过弯,麦克奇里瑞家就在眼前。“我在这里有太多了。”但是她没有说这里没有什么。

“你觉得乔和科兹耶是不是在玩呢?”她问,“还是他们确实在追踪什么?”

“他们该会追什么呢?”他对她突然换了话题不予置评,反问道,“反正他们肯定不是预备路上准备抢劫——至少今天晚上不会。”

“哦,我认为他们是想做守卫,”她说,“他们愿意做任何事来保护莉齐。不过——”她住了口;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来到了大路;道路的一边是一处陡峭的河岸,夜晚看过去仿佛一眼深不见底的深潭,黑天鹅绒一般;但在白天,这里其实上是一丛丛的障碍物,杜鹃、紫荆、山茱萸,以及一团一团随意攀爬的野葡萄;这让这条不过一百英尺长的路在到达麦克奇里瑞前变得有些曲折。

“灯火还亮着,”她有点意外。这里聚集着好好几所房子——老房子、新房子、罗尼·辛克莱的箍桶铺子,岱·琼斯的铁匠铺和小屋基本都黑着灯,但麦克奇里瑞家新房子低矮的窗户里依旧从护窗板的缝隙间射出灯光,门口有一团篝火在漆黑的深夜里发出柔和的光芒。

“肯尼·林赛,”罗杰实事求是地说,“毕尔斯莱兄弟说遇到他了。他肯定会在这里逗留、把消息都说给大家听了。”

“呣。那我们最好小心点;要是他们也想着要当心土匪的话,怕是见到任何黑夜里任何会动的东西都会立马开枪。”

“今晚不会;今晚是派对日啊,对不对?你刚才不是说过吗,毕尔斯莱兄弟现在就在负责保护莉齐呢。”

“哦。”她的脚尖被黑夜里的障碍物绊了一下,抓住罗杰的胳膊才没有跌倒。“靠!哦,我只不过在想他们这是要保护她免受什么人的伤害。”

罗杰本能地紧张了一下。

“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如果我是曼弗雷德·麦克奇里瑞的话,我可是会好好对莉齐的。妈妈说毕尔斯莱兄弟天天绕住她跟两条小狗一样。但她说得不全对。他们看起来更像两只驯服的狼。”

“我记得伊恩说狼是不可能被驯服的。”

“是不会,”她果断地应道,“快点走吧,免得他们把火灭掉了。”

①包括后面的“蛇镇”等等,都是印第安名字。

②伊恩留在了印第安人的蛇镇,部落里的长老叫忒威提扬赫Tewaktenyonh,曾经给了伊恩一个穿越人水獭牙(Otter-Tooth)留下的日志。

③“大臣的猫”是维多利亚时代开始在英国流行的一种语言游戏,通常在圣诞或者守夜时玩。每个人用同一个字母打头的形容词来描述大臣的猫。在小说的第四部,罗杰和布丽安娜曾经用“大臣的猫”这个游戏互相试探对方的心意。

④Pliny(AD23-79),古罗马百科全书的作者。

⑤毕尔斯莱兄弟还是婴孩时随父母漂洋过海来美洲,但父母亲人在船上相继死去,他们被船长辗转卖给了农场主做契约奴慢慢长大,一直想野人一样挣扎生活。后来詹米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到了弗雷泽山庄。

⑥小说第五部,乔舒亚曾经为了给弟弟找吃的偷过食物,被人在拇指上刻了“T”的印记,表示他是一个贼;后来詹米用火烙去了这个烙印,留下了圆形的伤疤。

⑦小说第四部,布丽安娜穿越回过去寻找父母时,从因弗内斯乘船出发,在码头买下了莉齐做了女仆。后来在詹米的帮助下设法找到了莉齐的父亲,并给了他们父女自由。

⑧容量单位,1蒲式耳在英国等于8加仑,等于4配克(英国容积计量单位),相当于36.升。

小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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